深圳不到10%产妇享受到无痛分娩 将建立规范化现代产房

生孩子可以不痛，这项技术已经成熟了20年。在今天的中国和深圳，只有不到10%的产妇能够享受到无痛分娩。而欧美等地的无痛分娩比例都在80%以上。

在现行的医疗公共政策评价体系里，女性舒适度的提升，尚未纳入任何考量的范围。这项对母婴安全有保障的技术，推行起来，困难重重，首要的阻力仍是认知不足，包括医务人员本身也存在认知不足的问题。

13年前，新华社报道无痛分娩的文章中，引用了当时中国社会科学院专家李银河的话：产妇分娩是否痛苦，反映了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为产妇减轻痛苦，是对生命个体的尊重，也反映了一种生育文明。在深圳，文明的步子可不可以再快一点?

在珠三角地区，生孩子不痛，这项医疗服务已纳入医保范畴;也希望更多的举措能够施行，改善目前无痛分娩率低的状况。

生孩子究竟有多疼?

“疼到最后，意识已经模糊了，我记得看着墙上挂的时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走，走一圈，无比漫长。每动一下，就是我捱过了一秒钟。”刘渺回忆起18年前生孩子的经历，这个印象深刻无比，“最后都忘记自己是在医院干什么了，好像就是咬牙捱过一段痛苦无比的时光，孩子被抱到身边时，完全没有影视剧里热泪盈眶的体验，整个人都是懵的。”

医学上把人类能感受到的疼痛感分为12个级别，级别越高，感受到的疼痛感就越大。在医学疼痛指数中，产痛仅次于烧灼伤痛位居第二位，是自人类出现即伴随母亲分娩的痛苦，减轻或消除产痛是近百年来医学领域不断探索的目标。

“无痛分娩”在医学上称为分娩镇痛，国际医学界应用最广泛的方式是由麻醉医生从脊椎外层的硬膜外腔注射麻醉药，也就是很多人常说的“无痛针”，属于局部麻醉的一种。在分娩过程中，需要麻醉师把麻醉药物注射到产妇的脊柱硬膜外腔里，起到镇痛作用，使产妇在骨盆腔肌肉放松、产痛减少八九成的情况下，较为轻松舒适地生下孩子。

无痛分娩率为何那么低呢?近日，记者采访的深圳医疗界专家表示，麻醉医师缺乏、缺乏相应的经济回报、旧观念和科普教育不足等因素被认为是无痛分娩未能普及的一个主要原因。

打了无痛针并非不痛，科学认知很重要

生孩子前，要不要打“无痛针”经常让产妇很纠结。有的人甚至认为，产痛是女人做妈妈必须要经历的事!

5月15日9时，要生二胎的杨柳(化名)被推进深圳市妇幼保健院的产房，随着宫缩的不断加强，豆粒大的汗水不断从额头冒出，一阵大喊之后，她全身疲惫乏力。

“实在受不了，第一次感觉到生个孩子好难。”杨柳说。14年前，生第一胎的时候，她选择了无痛分娩，轻轻松松地生下了宝宝。为了挑战自己，感受下生孩子的痛，她这次选择了不打无痛针。然而，进入产房2个小时后，她就受不了，马上叫来麻醉师进行无痛分娩。

5月21日，在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主办的一场“快乐产房，无痛分娩”公益大讲堂活动现场，记者亲眼目睹了一场分娩阵痛体验活动。男士们在肚皮上接上可以用电流模拟宫缩刺激的分娩阵痛体验仪，两位男士中的一位在4级疼痛时便全身颤抖，赶紧叫停，另一位坚持到了8级，几秒钟之后，他面部抽搐，大声尖叫，出了一身冷汗。

美国妇产科学院在2004年出版的《产科镇痛指南》中，就已经告诫产科医生，“分娩造成了大多数产妇剧烈的疼痛，妈妈们要求减轻分娩中的疼痛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临床指征。无论何时何地，在有临床指征而没有禁忌症的情况下，采取减轻疼痛的措施是义不容辞的。在我们医生的眼皮底下让产妇经历如此剧烈的疼痛而不给予已经被证实是安全有效的镇痛治疗是不人道的”。

然而，并不是打了无痛针后，生孩子就不疼了。

“打了无痛针后，还是会痛的，而且宫口还会开得慢。”每次跟别人分享生孩子的经历，罗伊(化名)就会感到有点后怕，“等到宫口开三厘米的时候打了麻醉针不痛了，过了2个小时，又开始痛起来，反反复复，进入产房一天一夜后，羊水还没有破，最后不得不选择剖宫产。”她的可怕经历也常常影响身边的朋友，最后不会选择无痛分娩。

打了无痛针为何还会痛呢?深圳市妇幼保健院麻醉科主任李元涛介绍，通常所说的“无痛分娩”，可能描述成“减痛分娩”更为合适，因为“无痛分娩”麻醉之后，并不是完全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疼痛程度有较大缓解。

因个体差异和胎位原因，有的产妇即使打了无痛针，也会感觉到疼痛，甚至无法顺产。而且打麻醉药的时间点也很重要，“一般开始疼痛就注射比较好，采用间歇注射追加量的方式，连续进行硬膜外输注，可以让产妇更加舒适。”李元涛说。我国产科镇痛指南要求宫口开了3厘米后开始注射麻醉药物。

这一临床指南与国际上的也有区别。2006年，基于大量的临床研究数据，美国妇产科医师学会和美国麻醉医师学会分别发布了临床实践指南：在产程启动后，产妇对镇痛的要求就是分娩镇痛的指征，而不是宫口的大小。

一项美国2000年左右的研究显示，大约有12%的产妇仍能感到疼痛指数大于3的痛感，这其中，开始有效又(随着宫缩增强)变成无效的占6.8%。

在欧美国家，分娩镇痛已经植根到每个产妇的心里了。统计显示，欧美国家产妇无痛分娩率为80%以上，但在中国和深圳，无痛分娩率不到10%。据了解，深圳市妇幼保健院是深圳最早实施无痛分娩且做得比较好的医院，去年该院分娩量为2.1万例，其中40%左右为剖宫产，60%左右为顺产，而顺产中无痛分娩量达到50%，这也意味着在该院30%的产妇是无痛分娩的。

经济上不划算，三甲医院几乎不开展无痛分娩

既然生孩子可以不痛，为何在深圳享受到这项医疗服务的产妇竟然不到10%?

因为从人力资源和经济成本核算来看，这样做并不划算。

记者了解到，目前深圳开展椎管内镇痛分娩的医疗机构只有几家市、区级妇幼保健医院和高端民营妇儿医院，很多综合性三甲医院几乎没有开展无痛分娩，也不会主动去向产妇推荐此服务。比如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北大深圳医院就没有此项医疗服务，而深圳市人民医院也是今年才开展镇痛分娩。

“不开展主要是麻醉科人手不够。”深圳市某三甲医院产科医生如是说，虽然椎管内镇痛的技术要求并不高，有5年左右临床经验的麻醉师就可以完成，但现在深圳各个医院的麻醉科医生都处于紧缺状态，无法安排更多的人手提供镇痛分娩服务。

“麻醉绝对不仅仅是‘打一针’这么简单。”李元涛说。无痛分娩不仅需要麻醉师进行椎管内穿刺、麻醉，还需要全程监护，和普通手术相比，生孩子普遍都要几个小时甚至10多个小时，麻醉师的工作量成倍增加，要大范围开展无痛分娩，必须要求医院配备充足的麻醉师。

“从下午5时到第二天早上8时，一般有10多台无痛分娩，最多的时候20多台，但只有一个麻醉师值班，整晚就处在高度应急状态，连休息时间也没有。”深圳市妇幼保健院麻醉科副主任黄晓雷说，“常常是一个还没忙完另一个就叫了，分身乏术。”

“除了麻醉师普遍缺乏，还有医院管理上的因素，因为无痛分娩导致人力物力成本较高。”曾在公立医院工作过的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产科主任邓兴书表示，“对于公立医院来说，做无痛分娩划不来”。

深圳市另一三甲医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产科医生也表达了同样观点。他指出，无痛分娩的时间比较长，效率不高，麻醉师比较耗时间，“人力成本不划算，科室就没有动力”。

在珠三角地区，生孩子不痛，这项医疗服务已纳入医保范畴，收费标准是700多元，但与数千元乃至上万元的剖宫产价格来说，还是相差甚远。

“我们医院去年做了5000—6000例无痛分娩，平均每天至少有十几例，从成本核算上来讲，其实也不是很理想。”李元涛说，经济回报低是很多综合性医院不愿开展无痛分娩的一个重要原因。

麻醉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

被广泛推崇的硬膜外镇痛分娩技术，在我国也有了半个多世纪的历史，逐渐成为人们理想中安全有效的分娩镇痛方式。然而，在引进和普及分娩镇痛的过程中，医护人员、产妇及家属对分娩安全和麻醉并发症颇为关注。

黄晓雷经常在产房门口遇到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情景：产妇在产床上痛得嗷嗷大叫，妈妈看女儿难受，支持女儿打麻醉进行无痛分娩，但婆婆担心孙儿，怕打麻醉影响孩子的健康，极力反对无痛分娩。

“一般来说，产妇和家属们的担忧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担忧麻醉药物对胎儿产生影响;另一方面，产妇怕打麻醉影响产式、产程、胎位、产后出血，并留下腰痛等后遗症。”黄晓雷说。

尽管只有很小剂量的镇痛药物能够通过硬膜外给药进入血液，许多母亲依然顾虑小孩是否会受镇痛药物的影响，甚至长大后药物成瘾。许多人认为硬膜外镇痛不值得也是不必要的，而且产痛可以加深母亲和孩子的感情。

采访中，几位麻醉师都表示，无痛分娩用的麻醉药浓度很低，其剂量不足剖宫产手术麻醉的1/10，而到达胎儿的剂量微乎其微，其作用可以忽略不计。从目前的研究来看，无论是近期还是远期，对母婴来说都没有副作用，比剖宫产的麻醉还要安全。

3月8日，和美医疗控股有限公司与美国无痛分娩中国行公益组织共同发布的《中国无痛分娩白皮书》指出，无痛分娩中国行公益组织近年来调查了包括农村和城市的6.5万个实施分娩镇痛的中国产妇，结果显示，剖宫产率、侧切率、输血率、抗生素使用率、新生儿重症ICU入住率、婴儿死亡率等都大幅降低，这样证实椎管内分娩镇痛是安全有效的。

事实上，也有一些产科医生是反对无痛分娩的。“分娩是有风险的，这个过程应该在合理范围内，越短越好，而无痛分娩会延长分娩时间，增加产妇的生育风险。”深圳市某三甲医院的产科医生陈志(化名)说。

无痛分娩会不会拉长产程，导致不得不转剖?邓兴书并不这样认为，反倒觉得打无痛针可能让产妇宫口开得更快，“有时候，肚子一疼，人就容易无意识地往下用力气，力气用早了，宫颈血液回流就容易受阻，宫颈肿胀，开宫口就更难了。而打了无痛针之后，放松了，宫口反倒会开得更快。”

“无痛分娩的推广和普及，关键在于健康教育，要提高妇产科医生、孕产妇和家属对无痛分娩的认知。”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助产长叶华说，一些错误或者过时的科普知识广为流传，加之没有医疗共识，他们对无痛分娩的重要性和安全性认识误区重重。因此，需要加大对产前分娩教育的普及，而这条路任重而道远。

于是，在深圳各妇幼专科医院的“孕妇学校”里面，无痛分娩也是重要的课程。医院希望，通过医护人员的宣传和教育，提高产妇和家属们对无痛分娩的认知，让越来越多的产妇在生孩子的时候更舒适、更安全。

需建立规范化的现代产房

无痛分娩旨在改变高剖宫产率的现状。资料显示，20世纪50年代，我国剖宫产率仅为3%—5%，70年代以前仅为5%—10%，80年代以后快速上升。根据2013年国家卫生计生委和中国疾控中心公布的数据：我国年平均剖宫产率为46%，远超世界卫生组织建议的15%警戒线。更为严峻的是，随着二孩政策的全面放开，大量瘢痕子宫再生育将使这个数据持续攀升，以及随之而带来的母婴严重并发症、孕产妇死亡率上升等已经成为中国围产界不可忽视的问题。

2008年，为改变中国高剖宫产率的现状，美国西北大学芬堡医学院胡灵群医生发起了“无痛分娩中国行”大型国际医疗公益活动。在该公益活动的影响下，无痛分娩的观念在国内进一步传播和推广。据了解，目前在南京、北京等一些三甲妇幼医院，分娩镇痛率达到60%—70%，最高达到96%以上。

作为该项公益活动的参与者，深圳市通过“三名工程”引进的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副院长、中华医学会麻醉学分会副主任委员姚尚龙教授也提出，要在深圳推广无痛分娩，为产妇提供舒适化的医疗服务。不过，这个舒适化的医疗服务还需规范化。

今年4月，李元涛去了美国俄亥俄州的一家州立医院学习，该院规范化的产科服务再次刷新了他的无痛分娩观念。在该医院，麻醉医师、产科医生、新生儿科医生、护士等医务人员组成一个医疗团队，在产房24小时值班，而且麻醉科从孕产妇一入院，就跟产科医生一起为产妇提供服务，如果在产妇分娩过程中出现意外，在产房值班的麻醉师也可以第一时间参与抢救，保障母婴的安全。

“在国内，麻醉医生与产科医生不在一起值班，是产妇有需要时才被临时叫过去，有时候产妇忍受不了要临时镇痛，麻醉医生还得临时穿刺安置导管。”李元涛说，相比之下，若产妇一入院，麻醉医生就开始介入，并深入了解孕产妇和胎儿的情况，全程参与让医疗风险更小。

在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麻醉科医生、产科医生、助产士、护士就是一个团队，24小时进驻产房。“孕产妇一入院，麻醉科医生就要对孕产妇进行麻醉前的评估，开通大静脉通道，开放输液，稀释好升压药，随时准备预防、处理镇痛后低血压，还要做常规硬膜外导管测试，及时发现导管异位等情况。”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麻醉师褚振忠说，在产后，麻醉师还要随访，观察产妇输液情况，早期发现并及时处理硬膜穿破后头痛、神经系统感染及损伤。正是西方现代产房理念在该院的实施，加上该院分娩量相对比较少，麻醉师可以24小时进驻产房，和美妇儿医院无痛分娩率达到90%。

“产科麻醉医生就像ICU里的监护医生，产科医生负责与孕产相关的事宜，而麻醉医生负责管理产妇的疼痛，以及监护产妇的各项生命体征，越早介入对母婴越安全。”李元涛说。在欧美发达国家，无痛分娩普及率很高，正是因为其产房实际已经成为一种由麻醉医生管理的特殊ICU，这就为无痛分娩大范围普及提供了良好的基础。他的目标是，在深圳公立医院建立这种规范化的现代产房，每个产房能配置一个24小时的麻醉医生。